第 57 章
妖界的棠梨突然在滿月夜生出倒刺,雲樂倚在江止妖尾盤成的軟榻上,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眉心裂紋。那處被星砂凝成彎月狀的舊傷,如今爬滿蛛網般的細痕——恰似崇禎十七年城牆上被火銃擊穿的裂瓷。
"嘗嘗新釀的梅子酒。"江止將琉璃盞遞到她唇邊,盞中浮着半片棠梨花瓣。雲樂垂眸望着酒液里自己的倒影,眼尾妖紋如劍鋒上挑,驚得花瓣碎成星砂——那曾盛着月影兔靈動的琥珀色瞳孔,如今沉澱着忘川河底的淤血色。
子夜驚雷劈裂妖界雲層,雲樂忽然暴起掐住江止咽喉。星砂凝成的匕首抵在他妖丹裂紋處:"當年在江家地牢..."她瞳孔里燃着地窖青磚的霉斑,"你被噬魂釘穿透時,可曾想過拉整個江家陪葬?"
江止的妖尾纏住她震顫的手腕,將星砂匕首先進自己心口:"你現在這副模樣..."他引她摸到妖丹深處某道陳年裂痕,"倒像極了我被釘在罪業池的第三百年。"
暴雨沖刷着雲樂的妖紋,她突然扯開衣襟。曾被典妻契烙過的鎖骨處,星砂凝成的新紋正吞噬血色月光:"我再也釀不出甜酒了。"她將酒盞擲向棠梨林,琉璃碎片割破花瓣,濺出的酒液竟化作萬曆年的血雨。
江止的舌尖舔過她脊背新生的逆鱗,妖紋突然暴長三寸:"傻姑娘,你當這三千丈妖界的棠梨..."他忽然撕開胸膛,露出根系纏繞的心臟,"是用什麼澆灌的?"
雲樂在虯結的根須間望見自己的倒影——嘉靖年間的她正活剮貪官,天啟年的她焚燒貞節祠,每個殘暴身影都被棠梨根須纏成花泥。最深處蜷着月影兔形態的元魂,雪白皮毛早被血垢浸成暗褐。
"還認得么?"江止的妖爪撫過她眼角,那裡墜着星砂凝的淚痣,"你初化形時,最喜用棠梨露洗耳朵。"
竹樓外突然傳來鈴音,道光年的陳氏正踹翻典妻契。雲樂腕間星砂鈴驟響,她本能地揮出妖尾,卻在半空硬生生收勢。當年月影兔撲蝶的靈巧,如今淬鍊成裹挾煞氣的殺招,震得棠梨林東倒西歪。
"我教那丫頭使剪子了。"她盯着自己妖化的利爪輕笑,笑聲里混着萬曆織女們的機杼聲,"卻再不能親手替她們梳頭。"
江止忽然咬破指尖,血珠在她眉心裂紋遊走。星砂受激凝成往生陣,陣中浮現無數女子執刃的身影:"你的單純化在她們的刀鋒里了。"他引她觸碰陣眼,某個扎紅頭繩的女童正用棠梨枝寫詩,筆鋒竟帶着李冶的狂氣。
晨霧漫過第十輪時,雲樂在血月下舞劍。劍氣劈開妖界蒼穹,裂縫中墜下萬千星火——宣統女學生剪斷裹腳布,光緒寡婦砸開祠堂鎖,每個星火墜地都傳來聲"雲娘子"的輕喚。而她收劍時的眼神,再不是月影兔的澄澈,倒像淬過三千年的劍冢寒潭。
"過來。"江止用妖尾捲來初遇時的棠梨花枝,枝頭突然結出帶露的新蕊。雲樂俯身輕嗅,花蕊里竟藏着絲月影兔的殘魂,驚得她妖紋暴起:"你竟敢..."
"不要你的單純。"江止碾碎花枝,露水滲進她眉心裂紋,"要你帶着所有風霜..."星砂突然凝成面水鏡,映出她如今眉眼,"活成劈開混沌的刃。"
妖界的棠梨在暴雨中瘋長,雲樂躍上樹冠遠眺。血色月光澆在她新生的龍鱗妖甲上,身後逶迤三千丈的妖尾掃平《列女傳》幻化的魑魅。江止的輕笑混在風裡:"這才配得上我的往生陣。"
子夜更鼓響時,雲樂忽然捏碎星砂鈴。萬千光點墜向不同時空,每個光點都裹着她一縷煞氣。而她在劇痛中笑得妖冶,眼尾紋路如劍鋒出鞘:"告訴那些女子——"
"要狠,要准,要帶着三千年風霜去活。"
妖界的棠梨突然結出琉璃果,雲樂咬破果皮的剎那,聽見母親在月影里哼歌。星砂凝成的搖籃曲拂過耳畔,江止的妖紋被震出裂紋,露出底下封存的光景——
"觀日要等鎏金染穹..."
父親的手引她撥開晨霧,初生的妖界朝陽正熔着星砂。雲樂潰爛的指尖突然凝出月影兔的絨毛,將破曉的燦金紡成絲線,線頭系著江止被囚江家時的鎖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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