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聲你在哪裡
林越拉着一個行李箱在高鐵候車室等車,寧卓來了。他硬要來送她。他問就一個箱子嗎?林越說有四個大箱子已經先打包遞過去了。
人聲嘈雜,兩人一時無話,半晌寧卓還是不甘心:“為什麼要去重慶接受那份工作,不來我這裡?”
林越道:“人家給我開的工資好高的,還有年底獎金,實在擋不住誘惑。”
寧卓的挫敗感不像裝的:“我以為我們之間……有戰友的默契。”
林越打了個哈哈:“領導,生活是很殘酷的,我得先掙錢呀。”
寧卓沉默,再擡頭時笑笑:“我本位思考,倒也沒錯。”
兩人都笑了,寧卓已釋然。林越要進站了,她起身,向寧卓伸手告別,寧卓握住她的手,這是他們從頭到尾唯一一次身體接觸。他的手溫暖又有力,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樣。
雪華要上工,沒有來送林越。她們租的房還有十天到期,到期後雪華就不租了,因為公司提供宿舍。她已經退休了,公司不用給她交社保和醫保,作為補償,她也不用交住宿費。
雪華蠻贊成女兒去重慶那家食品公司,工資照原來翻了兩倍,職位是產品總監,誰不去誰是傻子。林越當初接到獵頭電話時,心裡半喜半怕,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接住這份工作。雪華一錘定音,別人都敢掏錢請你,你反倒退卻了?休把自己看扁,去!
活到五十四歲,一家三口各奔東西,家不成個家,但雪華已經不感到悲哀了。她心裡有一個桃花源,那裡鮮花盛開,她有個潔凈明亮的家,有丈夫,有女兒,她一盤盤地炒菜,端上來,一家三口吃着,說說笑笑。那樣的地方存在於她心底,供午夜夢回時徜徉,這就夠了。
母女倆在家裡分別時,雪華期期艾艾,還是對林越說:“到了重慶,如果有合適的男孩,也可以試着相處一下。”
她說著說著,聲音顫抖起來:“沒能讓你對婚姻家庭有信心,是我們當父母的錯。可是,媽媽真的不想看到你一直孤零零的――”
林越笑了笑,拉起行李箱出門,雪華也就住了嘴。
站在站台等車進站時,林越突然想起媽媽臨別前的這番話。一陣寒風刮過,增加了離愁,再也沒有比孤身一人奔赴未知的明天更讓人感到彷徨的了。林越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緊了緊,寧卓手心的溫暖尚在掌間殘存,心頭突然一窒,這一刻凄涼得無法忍受。又一年過去了,三十一歲了,還是沒有家,搬家時一件傢具也沒有,還是這樣,隨時遷徙,行李箱、塑料袋提起就走,四海為家。
這樣的日子,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呢?前方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着她呢?
火車進站,林越隨着人流走進車廂,放好行李,坐到位置上。火車啟程,漸漸加速,疾馳起來,窗外的景色掠過,林越緊閉着嘴,那股心酸的飄零感的衝擊浪潮漸漸退去,心情慢慢平復下來。人不能既要又要,她不想讓別人做主,那她就要給自己做主。前路再迷茫,也是自己選的,自己領着自己往前走就是了。
再說了,假如她是一個男人,比如寧卓,同樣的情境中他會有飄零感嗎?應該不會有吧,有的只會是興奮,開疆拓土的躊躇滿志。男女到底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?那幾本主義就在背包里,她從十八歲起就看了那麽多主義,卻還是沒能戒掉這種暗暗期待有人可依靠、有人能引導的女性劣根性。不過,再給一點時間吧,她能克服的。鐵軌咔嗒,她漸漸睡着,夢裡很平靜。
今天是雪華最後一天當家政,晚上沒有做飯的活兒,下午三點給僱主做完清潔後,雪華特地回了趟住處,放下家政包,換下家政服,坐地鐵到了國貿商場,準備買一件“正經”衣服。
林越一直鼓勵媽媽買件貴衣裳,一開始雪華還捨不得呢,她餘生唯一願望就是給女兒掙錢,幫她買房,無論在北京還是在重慶,但林越是這樣說服她的:“我還不知道會在哪裡發展呢,不着急買房。而且媽媽,假如你活到九十歲死,還有三十六年的好日子,為什麼要湊合過呢?不會連我大姑都比不上吧?如果你過得不好,我買上房又有什麼意思?”
這孩子,話這麼毒,卻這麼有效。雪華到了商場,挑了件三千五百塊錢的紅色真絲連衣裙,穿上它,拍給林越看。在高鐵上的林越迅速回了句“買它”,雪華毅然掃碼,付款。沒錯,她還有最少三十六年好活,應該慢慢地把好東西都挨個兒嘗一嘗。
...
Copyright 2025 www.69shubas.com 69書吧